二
“听见了吗,没人罩着你。”
譬如,不远处,乔诺的车缓缓行驶而来。
“这样。”我转过头看了艾晴一眼,她眼神闪烁,不敢与我对视。这的确是她这种人会做出来的事,我一点也不意外。
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依托,能让我变成现在这种模样,但我知道,沉得住气,就一定更容易成大事。
此时的关月踩着那双华伦天奴限量款的高跟鞋,一个不稳把我撞得一震,她那急脾气顿时就上来了,扬头就冲那个女生喊:“你瞎——”
似乎被艾晴叽叽喳喳的声音吸引,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,关月暴脾气上来,抬手就把艾晴从我身边拽开。
那把刀是她从十四岁的时候就带在身上的东西,但她没有一次敢真的用它做出什么。
没错,眼前这个看起来就一身野路子的不良少女,就是关月口中,我家的麻烦精。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,那两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女生,头发一甩就朝我走来。
“苏静安!你有没有人性?”沉不住气的艾晴一秒钟暴露了本性,想要再次拉我,却被我嫌恶又毫不客气地甩开。那两个女生倒是不急了,一副看好戏的模样。
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艾晴这个跳梁小丑吸引,只有我无意间瞥到了从车上下来的那个身影。
梦里,那时外婆还没有去世,是燥热的夏天,有着蝉鸣和热浪一样的风,她煮了一大锅鱼汤,喜滋滋地放进我的碗里,一遍遍地催着我喝掉。而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鱼汤。
不过,这番话我自然不敢对她说,我只是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,尽量表现得像是沉浸在单恋中的女生一样。
“我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家人。”
如果用一句话来描述他,大概就是温和儒雅的白纸少年,常常话语不多,安静地立于一处,却总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。
我目光淡漠地看着艾晴,语气没有一丝波澜。
是kenzo风之恋的尾调,是我亲手挑选的味道。
苏静安,你中头彩了!
心一凉,我回过头,艾晴蛮横地闯入了我的视线。
“啊,苏静安?就那个胆大包天,用广播把乔诺叫过去告白的女生?”另一个扬眉挑衅,“怎么,真追上了啊!”
在很多很多个深夜里,我经常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。
即便这样,乔诺依旧淡定,他目光笔直地看着艾晴,眼里的温柔全都不见。也许是气势上的碾压,艾晴下意识地放下了手。乔诺揽着我肩膀的手却一直都没有放下。
每每在我将要把汤喝下去的时候,梦就会惊醒,而我在洒满清辉的夜里睁开双眼,浑身都是潮湿的汗。
“她到底惹了什么事儿?”我终于开口。
“苏静安,你别装出一副清高样,有种你别在乔诺后面摇尾乞怜啊!你不就是怕我这种有手段能把男人套牢的人吗?对我说的那句话,你敢当着你后妈的面儿说吗?看你爸不打死你,你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货色!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!你有种啊,巴结上了乔诺,飞上枝头重新当凤凰,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随意践踏我吗!”
原来乔诺换了航班,提前回学校了。
话音落下的一刻,周遭传来一串细碎的窃笑声,甚至有人小声说着“活该”。关月用一种非常赞赏的态度看我,艾晴被无数道鄙夷的目光凌迟,羞愤到极致,目露凶光。
也许是关月自带女王气场,也许也因为关月的名声在这所大学里的确太强劲,总之,那两个女生有点被震慑到。
就着朦胧的月色,我懵懂又迷糊地告诉她,我梦见我在喝我最讨厌的鱼汤。
她说,你知道吗,多少花痴女等着乔诺回来,只为看他一眼,而他刚才电话里居然主动跟我说,等我们回来一起吃午饭。
乔诺径直走到我身边,并用一副和我很熟悉的样子揽住我的肩膀。
“艾晴,你没有必要拿家里的事儿在我伤口上撒盐。我跟乔诺不是男女朋友关系,一直都只是我在喜欢他而已,请你不要胡言乱语,给他人造成不必要的负担!”
用力眨了眨眼,我让自己看起来委屈又可怜,甚至声音都带着颤抖,此刻我突然庆幸自己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。
我不假思索,转身拉她就走,可说时迟、那时快,那头立马就朝我扑了过来,哭号着喊了我一声:“姐。”
“你不要脸可以,但不要拉上苏静安。”
“你们再过来试试!大不了同归于尽啊!”她涨红着脸,硬撑着,见那两个女生没有动作以后,拿着刀指向我。
两个女生上前,要拽艾晴,可艾晴根本不是吃素的主,狠狠地甩开她们俩,迅速地从她那个假的名牌包里掏出一把弹簧刀。
这才是真正的她,一头喜欢披着羊皮、兴风作浪的豺狼恶豹。
“你妹妹抢了我闺蜜的男朋友。”红唇女生倒也爽快,“我闺蜜想不开,闹出了点动静,现在还躺在医院里。”
没有人知道,这个我妈同居男友的女儿,曾经是我某段人生里,不可抹去的阴霾。
这碗让我厌恶至极的鱼汤,却是别人眼中至高无上的珍馐。我必须很努力、很努力地去争抢,才有机会品尝一口。
“你自己惹出的事儿自己解决,我们没时间陪你瞎闹。”关月瞥了她一眼,拉着我就要走。可她低估了艾晴的狗皮膏药本事,艾晴狠狠地拉住我的另一条胳膊不放。
不足一米六的身高,脸上顶着不符合年纪的大浓妆,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我,一边指着身后的两个富家女,一边声嘶力竭、不顾廉耻地喊,“姐,姐,她们要打我,快帮我报警,快报警!”
当关月火速结了账,并风风火火地拉着我回学校时,我才知道她口中的峰回路转什么意思。
这瞬间让我有种错觉——他是一棵站在我身前,愿意为我遮风挡雨且岿然不动的大树。然而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错觉对我来说有多可怕的时候,他开口了。
“那你们就该怎么办怎么办吧。”我耸耸肩,把手臂从艾晴怀里抽了出来。
她一边在出租车上数落我不修边幅,出门连口红都不用,一边掏出化妆品,用无比娴熟的技术为我化妆。
“你就是苏静安?乔诺的女朋友?”其中一个涂着大红唇的女生嗤笑着看我。
“我说了,该怎么办就怎么办,抢别人男朋友这事被打得断胳膊、少腿儿也不嫌过分,谁让她活该呢。”
也没有人知道,我到底经历了多少煎熬,才从那段阴霾中走了出来。所以,现在的我,对于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让步。
如果此时四下无人,我一定会挽起袖子,和她狠狠地打一架,像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样。但我知道,现在不能。很多时候,我的忍耐度,都让我自己心生畏惧。
后面的话还没喊出来,关月就愣住了,她略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,大步退到我身后,嘀嘀咕咕地说:“你家那麻烦精你来摆平。”
“我告诉你们,”她一边说,一边用手指着二人,“你们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,我姐夫可饶不了你们!”
我愣了一下。
我木然地望着瞪大眼睛、一脸惊叹的关月,脑子中浮现的居然是,乔诺难道是帝王吗?怎么连和女生吃饭都如此皇恩浩荡?
话音落下的瞬间,一条宽大的臂膀轻柔地扶住我颤抖的肩膀,若有若无的香水味,蔓入鼻腔。
乔诺活这么大,都没想主动跟哪个女孩吃午饭!
他本就是整所学校最引人瞩目的人物,一出现立马引起了一大片女生的惊呼,有的甚至还偷偷拿起手机拍照。
躺在我旁边的关月,在我第五次惊醒的时候,终于郑重其事地捧着我的脸问我:“苏静安,你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梦?”
可后来熟悉了,我才发现,他并不是什么白纸少年,而是一个少年老成、让人永远猜不透心思的好看男生罢了。
春末夏初,阳光正好,穿着白色衬衫的他,倚在图书馆的书架旁,眉眼专注地看一本外国名著。
不属于他的档次的香水,是我在他生日那天,托关月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。干净清冽的味道,第一次闻,脑子中就浮现出与乔诺的初见。
乔诺是我的鱼汤,最讨厌,却为了生存,又不得不喝下去的鱼汤。
“否则——”
车开到学校门口的时候,我的淡妆也差不多完成了,关月同学拽着我的袖子,拉着我匆忙地往前冲,却迎面与一个女生撞了满怀。
“苏静安,我跟你好歹是一家人——”艾晴急得直跳脚,企图用那套道德约束来绑架我,可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苏静安了。她不知道,仁慈和心软,已经不在我人生的字典里了。
譬如,此时无数双眼睛的注视。
她哼了一声,然后拉起被子,蒙头大睡。
她们俩一唱一和让我有点发懵,还没等我开口解释,艾晴就龇牙咧嘴的狐假虎威,“没错,俩人前两天刚成的,怎么?”
而我再也无法入眠,因为我的脑子里再次想起我的那幅《春归图》以及我要怎样表现,才能让乔诺更注意我。
她喋喋不休,像是随时会咬人的疯狗,一身市井气息无处遁形。
“后果自负。”